Hanacat's house

看了部十年前的國片《今天不回家》，郎雄在裡頭演一個不服老的老牙醫，六十歲高齡，卻和孫女的幼稚園園長楊貴媚偷情。

他的妻子歸亞蕾發現後要他離開，他卻說什麼都不肯，妻子大吼大叫的質問他「連你這種糟老頭都要的濫女人你都捨不得？」一直溫溫吞吞的老牙醫突然氣急敗壞：「我才不是糟老頭，她也不是濫女人，她是個不囉嗦的女人，她是個懂得人生的女人！」歸亞蕾賭氣要離婚，老牙醫什麼也不要，只說：「我只要一點自由，我真是活膩了！」

「男人就是賤啦！」聽我說完劇情的阿媚忿忿不平。「年輕的會出軌，七老八十的也會出軌，媽的，忠誠難道會要了他們的命嗎？」

『可是，他們也有他們的無奈吧，辛苦了一輩子，卻整天聽老婆叨叨唸唸，一點自由也沒有……』

「那又怎樣？他老婆就算很囉唆，至少沒有讓他戴綠帽！」阿媚重重的、憤世嫉俗的說：「愛情的基本條件就是忠誠，做不到的人，沒資格說愛！」

的確，忠誠很重要，是愛情的基礎、愛情的中心、愛情的証明。可是，一段愛情裡若是除了忠誠，什麼都沒有，那還是愛情嗎？

我沒和阿媚辯下去，她會這麼激動，多半還是因為她男友出軌，我知道，我懂，我也當過把忠誠當成判斷愛情唯一條件的人。

因為，我也被背叛過。

作為一段感情裡被背叛的那個人，「忠誠」是自尊僅剩的護身符，妳只能不斷不斷放大「忠誠」在感情裡的重要性，鯨吞蠶食妳做不到的部份、輸給外遇的部份，拒絕面對自己的缺點，拒絕承認自己對失戀有責任，把「忠誠」當做愛情的唯一評分標準，因為只有這一項，妳確定自己拿下了滿分。

所以，妳不斷強調忠誠的重要性，唯有這樣，妳才能證明自己是完美的，他是殘缺的，妳之所以傷心難過，不是因為妳愛人的能力出了問題，而是因為他是個王八蛋。

當他說「妳疑神疑鬼」，我說「至少我對你很忠誠」。

當他說「妳不夠體貼」，我說「至少我對你很忠誠」。

當他說「妳的打扮我不喜歡」，我還是說「至少我對你很忠誠」。

說得太多太多，多到後來我開始懷疑，難道除了忠誠，我一無是處？

如果「忠誠」是我唯一的優點、唯一值得說嘴的部份，到底有什麼好驕傲的？面對傷害我的背叛者，我可以拿「忠誠」賭住他的嘴、捍衛我的自尊，但關起門來面對自己時，難道我不該對自己承認，我也有錯，我也有責任？

有天半夜在看新聞挖挖哇的重播，男主持人鄭弘儀說起自己不用女助理的理由，他說：「我們都不是柳下惠，難保不會失守。」

我覺得這句話很有況味。

他不是說「我覺得婚姻之道就是忠誠」，也不是說「我覺得夫妻相處需要信任」，他沒有斬釘截鐵的保證「我絕對不會犯錯」，他說：「我不是柳下惠」。

如果妳的男朋友有天對妳說「我愛妳，但我不是柳下惠，我看到路邊的正妹還是會興奮」，我不知道妳會因為他的誠實而高興或憤怒，我不曉得妳會不會寧願聽到他哄妳騙妳，說「我愛妳，所以其他女人在我眼裏都是個屁」——我想，大多數女生可能會喜歡聽到後面那一句，所以大多數男生為了趨吉避凶、為了讓日子好過，毫無選擇的也會說出後面那一句。

於是，愛情漸漸變成一個又一個的大謊言，很美很美，很聖潔很聖潔，但是很遙遠。

我們不敢承認自己愛人的能力是不完整的，因為我們都不想當那個犯錯的人。可是，那不是因為我們真的那麼想當好人、真的那麼擇善固執、甚至不是因為害怕傷害對方，只是不想在失戀時被指責「犯錯的是你，所以戀愛失敗是你的責任」，不想在傷心難過時被嘲笑「犯錯的是你，所以痛苦是你活該」。

於是，我們只能用對自己有利的方法，去解釋愛的定義。有親密恐懼症的人，理直氣壯的說「愛就是給對方自由」，無法信任別人的人，用「真愛一個人就是會患得患失」掩飾自己的疑神疑鬼。我們可以用很多很多的說法，證明自己沒有錯，成功的欺騙別人，甚至成功的騙過自己，只是，最後面對著「明明我沒錯，為什麼我還是傷心難過」的懊惱，說真的，也並沒有比較好過。

於是，我們贏了道理，卻輸了真心。

逞強和堅強的分別在於，前者會大聲嚷嚷「我什麼都不怕」，而後者則勇敢面對自己的恐懼，看清楚它的樣子、承認它的存在，然後才能跨越它、解決它。每一段失敗的戀情，不都是檢視自己的機會？

電影《今天不回家》的最後，郎雄因為心臟病發，終於承認了自己年紀老大，歸亞蕾因為丈夫出軌，安全保壘被擊碎後，反而見識到外頭世界多采多姿的滋味。一段感情失敗了，當然很心痛、很難熬，可是，失去了就是失去了，與其去恨、去怨、去狡辯，不如承認自己沒做好的部份，讓自己變得更好，那也是一種獲得，一種逆轉勝。